从《苏醒的第六根手指》看帕蒂古丽的民族身份认同之路
(贵州民族大学)
摘 要:帕蒂古丽是维吾尔族优秀新兴作家代表之一,她的创作大多以散文为主,在散文作品《苏醒的第六根手指》中,帕蒂古丽真实完整地记录了自己对于民族身份认同的不解、排斥、迷茫以及最终走向肯定、接纳与认同的心路历程。她在散文中体现出汉语写作与维吾尔族思维的完美结合,为当今的民族交流与融合问题提供了一条新的思路,也为中国少数民族作家的未来提供了一条新的发展道路。
关键词:帕蒂古丽;第六根手指;民族身份认同一、帕蒂古丽简介帕蒂古丽,全称帕蒂古丽·乌拉伊穆·麦麦提,女,维吾尔族作家。1965 年 8 月 11 日出生于汉、回、维、哈等多民族聚居的新疆沙湾县大梁坡村。帕蒂古丽在自己家乡沙湾县完成小学、初中,在内高班读完高中并考入兰州商学院,1985 年 7 月毕业时,除获得本专业学位外,她还获得了文学学士学位。帕蒂古丽大学毕业在新疆工作一段时间后,跟随丈夫离开新疆,定居丈夫的的家乡浙江余姚市,在《余姚日报》做记者。正如她说:“给江南人讲新疆的故事”,用手中的笔写下了大美新疆的故事。从 2012 年开始,她先后出版了《混血的村庄》、《散失的母亲》、《隐秘的故乡》、《思念的重量》、《跟羊儿分享的秘密》和《水乳交融的村庄秘境》
等六部散文集和《百年血脉》、《柯卡之恋》等两部长篇小说。
另外,她还在《人民文学》《民族文学》等刊物发表作品近百万字。她的长篇小说曾获得北京市优秀长篇小说奖、优秀图书奖,第三届全国推荐百种优秀民族图书奖,第六届中华优秀出版物奖提名奖。散文曾获得全国散文大赛一等奖,2012 年度《民族文学》奖,最佳华文散文奖、在场主义散文奖新锐奖。散文《模仿者的生活》获得 2012 年度《民族文学》
奖、《散文选刊》2012 年度最佳华文奖、2012 第四届在场主义散文奖新锐奖,《思念的重量》获得 2013 全国散文大赛一等奖,《被语言争夺的舌头》获得 2014 年度人民文学奖。如今,帕蒂古丽已成为维吾尔族优秀新星作家代表之一。
二、“第六根手指”的含义及由来
《苏醒的第六根手指》是帕蒂古丽散文集《隐秘的故乡》
中的一篇散文作品,这篇作品曾入选《中国散文年度佳作2013》。散文篇幅较长,共计 9807 字,正如作者一开头写到的“认同是一种心理过程”,散文分七个部分完整连贯地记录了作者对于民族身份从迷茫走向认同的心理过程,真实表现出作者在这一过程中的体会和感受,是我们了解作者这一特殊民族身份的最好诠释文本,并可以从中窥探出更深层次的意义。
帕蒂古丽在散文中反复提到“第六根手指”这一概念,而这一概念背后折射出的是复杂深厚的民族和文化意义。那么它具体指什么?笔者将从以下三个方面对这一概念进行解释。
首先,从血缘来看,帕蒂古丽出生在一个多民族混血的家庭,三个民族的血液在她的体内奔流和激荡——她外公是汉人,母亲是回族,父亲是维吾尔族,她从小就被称为“二转子”,遭受别人异样的眼光。
其次,从语言来看,形形色色的语言在同时争夺帕蒂古丽的舌头,她必须不停地切换和调整思维模式。帕蒂古丽在家里和父亲说维吾尔语,和母亲讲甘肃天水话,到了外面与周围的邻居讲哈萨克语,在汉族的学校里又要说汉语。她说 :“我就像一只在汉族、维吾尔族和哈萨克族各种语言围猎中的兔子,毛皮上印上了各种文化混杂的斑纹。来到了南方后,我也试图在各种方言文化间争夺自己的舌头。”在不同语言的转换和环境的调试中,帕蒂古丽不经意就会表现出失语的尴尬。
最后,从环境来看,帕蒂古丽生活在一个多民族混居的村庄。在这个民族混杂、地域文化和语言交织杂糅之地,每种力量都在争夺自己的地盘,它们明争暗斗、此消彼长,不断冲击着帕蒂古丽对身份的认知。即使“嫁到天堂”,在浙江扎根之后,帕蒂古丽的身心冲突也没有因此而平息,反而在文化、语言、饮食和风俗等方面更加格格不入。在“五里不同俗,十里一方言”的余姚,她完全陷入了失语的困境。
从以上三个方面可以看出帕蒂古丽的“第六根手指”是指她身上独有的在民族、血缘、语言、地域、环境等方面异于他人的特性,这种特性由于受外界的非议和自身的不正视从而演变为了一种“另类”和“耻辱”的象征,成为了独立于五根手指之外的“非常态”的“第六根手指”。而这“第六根手指”随着时间和地域的推移,含义也在发生着改变。
在小时候的大梁坡村,帕蒂古丽的“第六根手指”主要是指她血缘上的“二转子”身份;而当她来到江南定居后,主要矛盾则变成了更大范围上的民族和地域特性——新疆人的身份。
对此,帕蒂古丽曾有过一段精彩的描述 :“我看见了自己身上,各种各样的凿孔、裂痕、文身、撕裂、疼痛、不完整,无所适从、猜疑,纷纷扰扰的心理纠结,真实、自然、清晰。
这就是我,混血的文化缔造的独特生命。”这段话真实反映了帕蒂古丽对于自己民族身份认同的迷茫和纠结。
三、民族文化身份找寻之路——从妥协隐匿到认同接纳帕蒂古丽在多种文化的夹缝中走钢丝,不同民族、语言和地域文化之间的激烈冲突让她不得不辗转、多方周旋。“矛盾、碰撞和分裂,让我在任何一种文化中,都显得格格不入。
我只有不断地在两种文化间平衡自己。”因此,从意识到“第六根手指”的存在以后,她走上了一条民族文化身份找寻与认同之路。笔者认为,这个过程可以粗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为排斥与隐匿,第二阶段为正视与接纳,第三阶段为融合与升华。
首先来看第一阶段——排斥与隐匿。从小在大梁坡村生活的帕蒂古丽,因为自己“二转子”的身份,而遭到周围人的歧视和侮辱。这种“不光彩”的身份激发了她的反抗,当反抗于事无补后,她开始顺应形势,学会妥协和改变。为消除身上的混血特征和特有的气味,她曾使用汉人的香皂、花露水和洗发精,并用乌斯曼把头发和眉毛全都染黑,但往往欲盖弥彰,混血的特征反而显得更加突出。她虽然时时察言观色,处处模仿周围的人,但总会露出破绽。她还曾穿着端庄的穆斯林传统服饰,与表妹一起走进清真寺学经,但一进门就被人认出,满拉和孩子们诧异的目光,让儿时的帕蒂古丽无所适从。于是,帕蒂古丽的改造彻底宣告失败,“我彻底暴露了在他们中间一个异类的身份,并被他们用语言标记。”
自我改造失败后,帕蒂古丽不再消极逃避,而是开始认真思考“第六根手指”背后的意义是什么,由此进入民族文化身份找寻与认同之路的第二阶段——正视与接纳。这种思考的契机正是通过作者对一位朋友的六指儿子的观察得以实现的,由于拥有同样令人感到羞耻的“第六指”,作者对这个孩子的“窥视欲”便变得格外膨胀。望向这个孩子的同时,作者就好像看到了曾经那个自卑、孤僻、不被众人接纳的自己,于是作者连问九个问题,这些问题看似是为这个孩子鸣不平,实则是对自己内心深处沉睡多年的灵魂进行拷问。帕蒂古丽最后给出了肯定的答案,给予“第六根手指”以合理存在的意义。“在握住他的五根指头的同时,握住他的第六根指头,任何看似多余的东西,一旦和其他肢体连接为一个整体,它就不再是多余的,而成为一个整体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它们参与整只手所有的仪式,举手、鼓掌、接杜瓦尔,上天并不会因为它是第六根指头,就拒绝它做神圣的事情,这根手指跟其他所有手指一样,洁净、虔诚。”
除此之外,“第六根手指”苏醒的还有其现实背景——回乡寻根。帕蒂古丽经过长时间的沉淀,在困惑与挣扎过后开始找寻自己,她回到了父亲的故乡喀什噶尔,回到了她与父亲共同的故乡,看望了故乡的维吾尔族亲人。她深切地体会到了身份的重要性,通过对自己的定位努力去恢复原本的自己,从而去弥补与修复精神的残缺。她开始慢慢地去接受自己,从正面去主动理解与接受自己混血的身份,拿出勇气去接受与坚持自己的与众不同,由此完成了对于自己民族文化身份的认同和接纳。
然而作者第二阶段的正视和接纳仅仅停留在表层,肯定了“第六指”存在的意义,却没有深入思考这独特的“第六指”和其他五指的关系以及如何实现共存与互利。作者在散文的第四部分给出了回答——“认同似乎是双向的。一个人对另一种地域文化的认同里,恰恰伴随的是他人对自己身份的认同。”这起源于一个契机,作者在与一位女友的争辩中,突然意识到她完全忽视了与他人争论最基础的工具即语言,她心甘情愿地使用了迥异于母语的汉语,却毫无迁就并熟练运用。这个发现让作者感到吃惊,并促使她开始深入思考“第六指”与其他五指的关系,也即自身民族文化与主流民族文化的关系,由此进入民族身份认同的第三阶段。
“以一种文化身份介入和体验另一种不同的文化时,两种思维方式的分裂,有时会产生出奇幻的比较效果。”作者不仅可以放声歌唱维吾尔族和哈萨克族的歌,也可以同时唱唱越剧、姚剧和江南小调,讲讲宁波人待人接物中种种有趣的笑话;她做了一个维吾尔族的梦,醒来第一个意识,就是以她的梦境去对应汉语中“呕心沥血”这个成语;作者回忆自己幼年时,在汉语学校里学到“亡羊补牢”这个成语,汉人对畜牧人群的体恤使得作者深受感动,以致从学校回到家里,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提醒父亲检查羊圈;甚至作者那不认识几个汉字的维吾尔族父亲,却对“众”字情有独钟,并把家里的六个孩子全部送进了汉语学校。
帕蒂古丽最终通过汉语写作的方式实现了“第六根手指”
与其他五指的融洽相处,也即找到了汉族文化与维吾尔族文化融合、相互汲取与共同发展之路,完成了对自己民族文化身份的认同,并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作者在汉语写作中依然保留了维吾尔族的思维,融入主流和保留独特性达到了一个完美的结合,作者终于在两种文化之间找到了平衡点。“对‘乌斯曼’这种维吾尔族女子用来染眉毛的植物,直到现在,我也没有追究它在汉语里的植物学名字,一直把它看成专属于维吾尔族的词汇和民族文化符号,让它一直保留它着在我心中最原始、最真实的样子。”
四、结语
帕蒂古丽以她维吾尔族作家的身份和自己的亲身体验,为我们提供了一条在全球化语境下,少数民族文化和汉文化之间如何很好地实现文化融合的道路。在散文《苏醒的第六根手指》中,帕蒂古丽完整记录了对于自己民族身份认同的不解、排斥、迷茫以及最终走向肯定、接纳与认同的心路历程。
在散文的最后,她用更加广阔的视野与高度,把个人经历升华到民族和国家,并清醒地指出:“ 一个民族真正跟另一个民族交往,双方必得放下一部分东西,掩藏起那根看不见的第六根指头……交往本身就是人类具有伟大意义的事业,人与人、种族与种族交往中产生的一切不适和疼痛感,都是人类在交流中必须付出的代价。”这是中国少数民族作家的未来,也是在中国这样一个多民族国家的背景下,实现民族交流与融合的必经之路。
参考文献:
[1] 帕蒂古丽 . 隐秘的故乡 [M]. 北京: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13.
[2] 帕蒂古丽 . 散失的母亲 [M]. 北京: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14.
[3] 郑春光 . 家园绘制与离散书写:论帕蒂古丽的双重视角 [J].
民族文学研究,2017.
[4] 谢娟林 . 苏醒的第六根手指 [J]. 大众文艺,2018.